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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要:902年发生的武勇都之乱是吴越国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一次军队叛乱。这场叛乱发生在吴越国核心区杭州,时间长达半年之久,当中掺杂了吴越国土客军矛盾、淮南军事集团内部矛盾等等,钱镠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。在叛乱平定之后,其余波仍不断。在武勇都之乱后,钱镠对吴越国的政治模式进行了改革,逐步建立起以钱氏宗亲为核心的政治模式,宗亲治国成为钱镠晚年,乃至贯穿吴越国历史的一个显著特征。
关键词:武勇都 钱镠 吴越国 宗亲 政治
吴越国是五代十国时期由钱镠建立的一个地方割据政权,从唐景福二年(893)钱镠被封为镇海军节度使始,至太平兴国三年(978)钱弘俶“纳土归宋”,前后存在了八十六年。钱镠发迹于唐末黄巢之乱,后逐步扩充实力,在击败董昌,被封为镇海军节度使后,先后夺取台州、苏州,击败了婺州王坛、衢州陈岌等独立小藩镇,成为割据江浙的大藩镇。吴越国政权与五代十国时期的其他政权并无不同,都是依靠军事力量,实行武装割据。钱镠依靠的是唐末建立的八都镇将(后扩充为十三都)。军事力量可以成就钱镠,同样也可以将其摧毁。与其他政权一样,钱镠同样需要面对如何有效控制下面的骄兵悍将,巩固自身统治的问题。清代史学家赵翼在《廿二史札记》这样评述,“唐中叶以后,河朔诸镇各自分据,每一节度使卒,朝廷必遣中使往察军情,所欲立者,即授以旌节。至五代其风益甚,由是军士擅废立之权,往往害一帅、立一帅,有同儿戏。”部将哗变和叛乱更是家常便饭。钱镠一生也遇到过多次叛乱,其也曾说过:“军中叛乱何方无之?”。但钱镠遇到最危险的一次叛乱当属武勇都之乱。
一、 武勇都之乱始末
武勇都是钱镠在帮助杨行密平定孙儒后,招纳孙儒降兵而建立起来的军队。《吴越备史》卷四:“及武肃王(钱)以宣州降卒隶中军,号武勇都。”孙儒原为秦宗权的部将,其军队以蔡州兵为核心,兵将悍勇,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,具有很强的战斗力。武勇都组建后即被编入中军,中军即牙军,是钱镠军队的中坚力量。钱镠依靠武勇都击败了董昌,一统两浙,并在与淮南杨行密的战争中屡次获胜。可见武勇都是钱镠手中的利剑。
为加强对武勇都的控制,钱镠任命心腹大将顾全武为武勇都都指挥使,统率这支军队。由顾全武统帅这支强军,钱镠应该是放心的。八都旧将普遍对武勇都保持怀疑,如杜棱就警告钱镠:“狼子野心,棱观武勇将士终非大王所畜,愿以土人代之。”罗隐也屡屡进谏,认为这些人不可亲信。钱镠对此并不在意。901年,钱镠更是任命武勇都系统的陈璋为衢州制置使。从中可见钱镠对武勇都的重视和信赖。
武勇都之乱既有偶然性,也有必然性。901年,淮南杨行密部将李神福率军攻打衣锦城,用计俘虏了顾全武。钱镠被迫任命徐绾为武勇都都指挥史。而这为武勇都之乱埋下了祸根。武勇都高级将领中再无钱镠亲信,钱镠事实上失去了对武勇都的控制。同时钱镠对徐绾在李神福攻打临安之战中“不用命”,致使大将顾全武被俘一事,产生厌恶之意。徐绾对此非常恐惧。钱镠命武勇都修筑临安衣锦城,武勇都将士冒着酷暑整治沟洫,军中怨言弥漫。天复二年(902),徐绾打算在衣锦城的宴会上刺杀钱镠,但没有成功。在受命返回杭州的途中徐绾发动了叛乱,武勇都左指挥使许再思起兵响应,兵围杭州城。同时,徐绾、许再思引来淮南杨行密部将田頵一起围攻杭州。
在杭州之围最危急时,有人建议钱镠退往越州,钱镠也打算派大将顾全武率兵驻守东府,即有意在杭州守不住的情况下,退守越州。最后,钱镠一方面依靠八都旧将马绰、杜建徽、高彦等力量抵御徐绾、许再思以及田頵的进攻;另一方面听从顾全武和杜建徽的建议,以其子钱元璙为质(娶杨行密之女为妻),取得杨行密的支持。杨行密严令田覠撤走,田覠被迫带着徐绾和许再思撤回宣城。同时为消除田覠的顾虑,钱镠给了田覠“犒师钱一百亿”,并以其子钱元瓘为质(娶田覠之女为妻)。最终消除了这场危机。
二、 武勇都之乱余波
武勇都之乱发生在钱镠统治的核心区,叛军围困杭州长达半年之久,造成了巨大的破坏,差点使钱镠的霸业毁于一旦。武勇都之乱的影响并不仅限于杭州地区,更是波及到了吴越国其他地区。
(一)武勇都旧部反叛
武勇都之乱使驻守在吴越国其他地方的武勇都旧部处境尴尬。吴越国内部本来就存在土客军矛盾,八都旧将对武勇都兵将始终保持怀疑态度。在平定武勇都之乱中,八都旧将可谓是尽了全力。因此没有参与武勇都之乱的武勇都旧部们面临着艰难的选择。《吴越备史》卷一:“徐绾作乱,越州客军张洪等疑惧,乃与其党三百余人奔璋,璋纳之。”张洪是武勇都平定越州后,留在越州用来控制越州当地驻军的武勇都一部。陈璋是武勇都主要将领,后被外放主政衢州;在武勇都之乱时曾出兵帮助钱镠平叛。但在武勇都之乱后,陈章与钱镠之间的矛盾逐渐激化,陈璋除接纳张洪之外,还与田頵有往来。“温州将丁章逐刺史硃敖,敖奔福州。章据温州,田遣使招之,道出衢州。陈璋听其往还,钱镠由是恨璋。”904年,钱镠“潜遣衢州罗城使叶让杀刺史陈璋,事泄。十二月,璋斩让而叛,降于杨行密。”张洪出逃是因为害怕受到武勇都之乱的株连,而陈章勾连田頵,最后反叛,恐怕也有害怕遭到钱镠及八都旧将清算的意味。
(二)地方小藩镇叛乱
武勇都之乱,使钱镠直接掌握的最强军事力量被清除,钱镠失去了制约地方小藩镇最有利的武器。事实上钱镠的中央集权被削弱了,由此也间接导致了地方小藩镇的反叛。在武勇都之乱后,即发生了睦州刺史陈询叛乱。陈询是陈晟的弟弟,陈晟是余杭都镇将;应该说陈询是钱镠最可信赖的八都旧将之一,但是当武勇都之乱发生时,陈询“属徐、许之乱,乃通田頵”。当田頵被杨行密和钱镠联合绞杀的时候,“询益惧。及王命桐庐县使府复征军赋,遂不听命而叛,至是而奔。”
陈询、陈璋之乱都有武勇都之乱的影子,而且都引来了淮南杨行密的势力,使之波及的范围更广,时间也更长久。
三、钱镠的政治改革
武勇都之乱平息之后,钱镠变得更加小心谨慎,“备盥漱,而后寝焉。又以圆木小枕缀铃,睡熟则欹,由是而寤,名曰警枕。又置粉盘于卧内,有所记则书之……每夕必列侍女,各主一更,戒之曰:‘外有报事,当振铃声以为警省。’凡有闻报,即时而遣。又常以弹丸于墙楼之外,以警宿直者,使其不寐,以应其事。又尝微行,夜叩北城,门吏不肯启关,曰:‘王来,我亦不启。’王乃自便门而入。明日,召吏,厚赐之。”
除小心谨慎之外,钱镠也一改之前对部将的充分信任,始终对部将充满猜忌,即使是八都旧将也不例外。平乱功臣杜建徽在武勇都之乱后,先后两次遭到钱镠的猜忌。天复三年(903),睦州刺史陈询反叛。陈询与杜建徽是儿女亲家。钱镠怀疑杜建徽也参与其中,于是就派马绰(马绰是钱镠的亲家)去秘密调查。后来陈询的部将投奔钱镠,带来了杜建徽写给陈询的信,信中全是责备陈询之语。钱镠这才解除了对杜建徽的猜忌。后来杜建徽之兄杜建思与其不和,向钱镠诬告杜建徽私藏兵器准备造反。钱镠急命自己的亲兵直接闯进杜建徽家中搜查。从杜建徽的遭遇来看,可见钱镠对部下猜疑之深。
鉴于外姓之人皆不可靠,钱镠一方面提拔新人如方永珍、杨习、陆仁章等,取代老部下;另一方面注重培养钱氏宗亲和姻亲,将钱氏宗亲充实到中央到地方的各个实权位置上,由此改变了吴越国政治模式,即由倚重八都镇将,以个人魅力和能力控制部将的方式,转变到打造宗族和姻亲势力,构建钱氏权力核心,实行宗亲治国的模式上来。
钱镠子嗣众多,《十国春秋·吴越七》中载武肃王有亲子三十八人。除亲子外钱镠还有许多养子。再加上钱镠兄弟之子。由此构成了人数众多的钱氏宗亲集团。武勇都之乱时,除养子外,钱镠的子侄们年纪都尚小,如第三子钱传瑛24岁,而钱元瓘只有14岁。在平定武勇都之乱的过程中,钱镠的子侄们开始登上了政治舞台。钱元璙、钱元瓘自愿为质,为消除叛乱做出了重大贡献;钱传瑛在杭州保卫战中的处置得当,为平叛赢得了时间。武勇都之乱后,钱氏宗亲逐渐成长,为钱镠构建钱氏政权的核心提供了可靠保障。
(一)宗亲掌军
早期,钱氏宗亲中只有钱镖、钱镒、钱銶等参与了钱镠的征战,但除钱銶外,其他人功勋皆不显。武勇都之乱后,钱氏宗亲中领兵出征的人及次数逐渐增多。903年,田覠反叛杨行密。杨行密请钱镠出兵援助。钱镠派堂弟钱镒进兵宣州。905年,处州刺史卢约派其弟卢佶攻陷温州,钱镠派钱镖救援婺州;同年,淮南部将阎睦增援新安,陈兵边境。钱镠让弟弟钱镒与指挥使顾全武增兵边境。907年,钱传瓘等攻陷温州,钱传璙攻处州。909年,湖州刺史高澧反叛,钱镠派钱镖讨伐;同年,“淮南兵围苏州,守将孙琰拒之甚力,王命弟内牙指挥使镖、行军副使杜建徽、江海游奕都虞侯何逢……率师救姑苏”。913年,淮南军李涛攻打衣锦军,钱镠命钱传瓘率军增援,并命钱传璙率军攻打淮南东州。918年,应万胜军防御使谭全播之请,命钱传球和鲍君福率军二万攻信州。纵观《吴越备史》《十国春秋》《资治通鉴》等史籍,可以发现从902年后,钱氏宗亲逐步掌控了军权,到910年之后,领兵作战的基本上是钱氏宗亲。八都旧将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。
除领兵作战之外,钱镠任命钱氏宗亲掌控亲兵,负责保护自身及王城的安全。吴越国时设内衙指挥使,负责杭州保卫之职,掌握亲军,为最重要的军事职位。吴越国时期,担任其职的基本上是钱氏宗亲或姻亲,如钱镖、钱传珦、钱传球、钱传术、胡思进等。除内衙指挥使之外,吴越国中枢的其他重要军事职位也基本上为钱氏之人所垄断,如土客军诸军指挥使、内外马步军统军使、亲从都指挥使等。由此钱镠构建了以钱氏宗亲为核心的军事集团,将包括八都旧将在内的外姓之人排除在军事核心体系之外,保证了钱氏对军队的控制。
(二)宗亲治民
州县是钱氏政权地方政治的基础。早期,钱镠与其他藩镇一样将地方军政大权交予部将,任命部将为刺史(在刺史之名未定之前,也有判某州、知某州等称呼),由此形成了一个个地方小藩镇。龙纪元年,“王命海昌都将沈粲权知苏州事”。光化元年,“王以越州指挥使骆团为台州制置使”;“王以嘉兴都将曹圭权苏州制置使,寻命为本州刺史”。光化二年,“命浙西营田副使沈夏权婺州刺史”;“命顾全武权知衢州事”。乾宁四年,“王命海昌镇将高彦为湖州制置使”。这些外放到地方担任刺史的,往往都是父死子继,兄终弟及,如浙江都将阮结,“成疾而卒,年四十六,王以其弟右骑卫将军阮绰领其本郡”。余杭都将、睦州刺史陈晟死后,子绍权、弟询先后领其余部;湖州刺史高彦死后,子高澧嗣职;嘉兴都将曹信、曹圭也是父子二世相袭。这种地方管理体制极不稳定,地方刺史阳奉阴违,反叛也时有发生。
在武勇都之乱之后,钱镠开始对地方政治进行改革。逐步安排亲信担任地方军政长官,实现对地方各州的直接控制。天祐三年(906),钱镠在对陈璋、陈询的战争中取得实质性的胜利,重新占领了睦州;方永珍、杨习等夺取婺州,并进攻衢州。在新的形势下钱镠任命了新的地方长官。“三月,命浙西营田副使马绰权睦州刺史”;“九月,命方永珍为衢州制置使”;“十一月,命弟镖为婺州制置使”。方永珍应是钱镠在武勇都之乱提拔起来的新将;马绰是钱镠的姻亲,钱镠的堂妹嫁给了马绰,同时钱镠的儿子钱元瓘娶了马绰的女儿,两人关系十分密切,他是钱镠姻亲势力的代表。而钱镠之弟钱镖出任婺州制置使,则首开钱氏宗亲担任地方最高长官的先例,是钱氏政权地方行政体制变革的标志性事件。在此之后,钱氏宗亲逐步取代了八都旧将,成为主政地方的主力。在黄晟死后,钱镠巡视明州,安排儿子钱元㺷出镇明州。后梁贞民三年(917),后梁皇帝一次加封钱镠十一个儿子官职,这些人中有吴越国地方刺史头衔的有:钱传璙为湖州刺史、钱传璲为温州刺史、钱元懿为睦州刺史、钱元球为明州刺史。除上述之人外,钱镠子孙中担任过地方刺史的还有:钱传珦担任过明州刺史,钱传琇担任过湖州刺史,钱传弼担任过秀州刺史、钱传蒨担任过苏州刺史等等。到钱镠晚年,钱氏宗亲掌握了吴越国地方军政大权。
小结
钱镠通过一系列的改革,形成了宗亲治国的局面。《旧五代史》中这样记载:“前后左右皆儿孙甥侄。”从中央到地方,钱氏宗亲和姻亲占据了主导的地位,彻底消除了分裂割据的危险。钱镠的这种安排形成了一种内外相制的局面,即使是有人在中央发动兵变,也会陷入被钱氏宗亲四面包围的境地;而一地一隅的叛乱,也很快就会被消灭,不成气候。事实也证明了钱镠建立的宗亲治国体制的稳定性,钱镠之后,权力的斗争都发生在钱氏宗亲内部,如钱元瓘杀钱元球、钱元珦;钱弘佐囚禁钱仁俊等。即使是钱弘倧时期发生了胡进思之变,也没有动摇钱氏政权,胡进思不得不从钱氏宗亲中选择钱弘俶继承王位。
为调节钱氏宗亲内部关系,钱镠同步建构了钱氏宗族的伦理道德。915年,由罗隐主修的《钱氏大宗谱》修成。钱镠在去世之前,留下一篇《遗训》,遗训中,钱镠倡导“恭承王法,莫纵骄奢,兄弟相同,上下和睦”,要子孙明白“若不忠不孝、不仁不义,便是破家灭门”,警告“倘有子孙不忠不孝、不仁不义,便是坏我家风,须当鸣鼓而攻”。《钱氏大宗谱》《遗训》是钱镠为调节钱氏宗亲内部关系所确立的伦理道德,是钱氏子孙要遵循的行为准则之一。